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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侯府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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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公主的宅邸便在掩映在杏花深處。

宅子外圍著一圈重兵,由宮女引薦,秦畫晴與錦玉撐著傘進入其中。

剛上臺階,便見長平蹙著眉頭,著一身金絲滾邊粉色宮裝,坐在廡廊下撥弄手中的靛藍緙絲團扇。

她身後立著兩名宮女,都是板正的神色,仿佛兩座不會動的石頭。

“臣女秦畫晴,參見公主。”

秦畫晴朝長平一拜,長平剛想拉她起來,看了看左右宮女,擺手道:“你們都退下。”

待院子裏宮女侍衛走遠,長平才連忙將秦畫晴扶起來,咬唇道:“秦姐姐,你不用與我見外。說起來,我一直瞞著自己的身份,是我的不對。”

秦畫晴微微一笑:“公主還叫我一聲姐姐,我也不見外。不管你是什麽身份,我都會待你如初。”

“如此甚好。”長平撫掌而笑,“就怕你與其他人一樣,知道我的身份動不動就下跪,疏離的很。”

長平拉著秦畫晴進屋,卻覺得她手涼的厲害。

仔細一看,才發現秦畫晴面色蒼白,紫色繡花的春衫顯得她愈發清瘦,如西子般病容楚楚。

她自然知道秦府遭了大難,不由心酸道:“秦姐姐,你不用擔心,我一定會在父皇面前保全你們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秦畫晴朝她由衷一笑,“這次如果不是多虧你,秦府現在說不定已經被治罪了。”

長平嘆了口氣:“只可惜,我是一個公主,且年紀尚輕,父皇只當我胡攪蠻纏,對我的話聽不進去。”

她眸光微微一亮,拉過秦畫晴的手,道:“我這次叫你過來,其實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。”

秦畫晴聞言,連小腹的疼痛也忽略了:“什麽好消息?”

長平道:“我大哥二哥回京,此前我便去找過他們,希望他們替秦府說說好話。二哥說我胡鬧,大哥卻沒有拒絕,他還給我保證秦府不會出事。我大哥說話一言九鼎,從來不會騙人,若這件事由他插手,秦府定不會有性命之憂。”

秦畫晴轉念一想,才知道長平的大哥是靖王朱寧應,二哥是楚王朱寧嘉。

只是她父親與靖王並無交情,靖王怎麽會突然幫扶呢?

但是秦畫晴並不會懷疑長平說話的真假,只要抱著一絲希望,她就不會放棄。

五九章 定情

長平說了要緊事,便一直在問秦獲靈近來如何。

秦畫晴都笑著與她說了,長平這才放心下來。

她那日臨走與秦獲靈交代了身份,也問過他願不願意娶她,這般大膽熾烈的詢問直接將秦獲靈問懵了。秦獲靈自然委婉拒絕,可長平從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,她這次為了秦府忙東忙西,就是希望秦獲靈能惦念她一份好。

秦畫晴聽她講述,忍不住微笑。

其實秦獲靈與長平這對歡喜冤家,看起來也格外登對。

秦畫晴今日出來的匆忙,來了月事,此時身子又重又乏,坐在椅子上頭昏沈沈,好幾次長平與她說話都沒聽清。

長平見她臉色不好,想到她這些時日定然沒有休息好,她也不便挽留,讓秦畫晴早些回去休息。

秦畫晴也支撐不住了,昨晚沒有睡好,這會兒外頭又在下著小雨,裙擺濕了,身上淋了雨,到處都有些黏黏膩膩的不舒服。

她起身朝長平告辭。

登上馬車,秦畫晴再也支撐不住,倒在柔軟的車廂內捂著小腹喊疼。

錦玉連忙給她兌了一杯姜茶,暗自嘆氣。

本來秦畫晴身子就弱,每次月事都比尋常人疼許多,這長期以來精神緊繃,今日下雨天寒還跑到城郊,癸水來勢洶洶,竟比往常還要痛上幾倍。

她扶著秦畫晴,道:“小姐,要不回去找大夫過來給你看看?”

“哪有這般矯情。”秦畫晴喝了口熱乎乎的姜茶,感覺好些了。

她坐直身子,撩開車簾一看,外面春雨如絲,桃紅柳綠一片朦朦朧朧,竟有幾分熟悉之感。待馬車轉過一個彎兒,看著熟悉的青瓦白墻,忍不住呼吸一頓,呆呆道:“這是魏宅啊……”

錦玉沒想到還是被秦畫晴看見了,硬著頭皮的點點頭:“城郊就這麽大一塊地,去公主的宅子難免路過這裏。”

錦玉正要放下車簾,秦畫晴卻揚聲道:“車夫,停下。”

“小姐,你身子不舒服,我們早些回吧。”

秦畫晴看了她一眼,低聲道:“我就想去看看,錦玉,你不要攔我了。”

錦玉看著她波光粼粼的眼眸,囁嚅了兩下嘴唇,最終嘆了口氣。

秦畫晴讓錦玉留在馬車上等她,自己則撐著繪梨花的油紙傘慢步來到魏宅跟前。

站在臺階下,她微微擡頭,門口的匾額已布灰塵蛛網,銅環上爬滿青綠,杏花紛紛而下。

她不禁想到當初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,魏正則休沐,在荷塘垂釣,那日也下著雨,天上地下都被水霧籠罩,迷迷蒙蒙,仿若夢境。秦畫晴不自覺便順著小路來到魏宅後的荷塘,五月初的天氣,小荷才露尖尖角,塘裏橫斜著一只蘭舟,風一吹,便微微輕晃。

岸邊的八角涼亭久久沒人打掃,落葉堆積。

看著涼亭下的石板臺階,秦畫晴便想到去年秋她不小心滑倒,跌入那人的懷抱……

現在憶起,竟又心酸又甜蜜。

秦畫晴拾階而上,合上紙傘,擡手輕輕撫摸冰冷的欄桿,眺目遠望荷塘,竟不知自己在此懷念什麽。

靜靜地立在涼亭裏,風吹起濡濕的衣擺,秦畫晴才感到一絲涼意。

滿色春景,卻讓她不禁紅了眼眶。

秦畫晴不欲再想,這……這便當她最後一次來此吧,從今以後,她再也不會出現。

她深吸一口氣,轉身拾起角落裏的油紙傘,刷的一聲撐開,踩著枯葉正要離去,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紛沓的馬蹄聲。

這地方如此偏僻,有誰會打馬而來?

秦畫晴下意識擡眼看去,便見煙雨幕裏,一匹棗色駿馬沿小路奔馳,由遠及近。

待靠近涼亭,馬上的人勒住韁繩,翻身下馬,將繩子系在涼亭外,朝秦畫晴大步走來。

春風細雨,燕子雙雙,那人抖落帽檐上的紛紛杏花,露出一張疲倦而儒雅的臉。

秦畫晴身形微微一晃,踉蹌後退兩步,揉了揉淚眸迷茫的眼,狠狠眨了眨。她以為自己眼花,可面前人沒有消失,反而還朝她招了招手。

“我寄來的信,你可曾收到?”

魏正則今日穿了一身暗紋玄色長衫,杏花花粉蹭了滿袖,如何也拂不去。

他說完,見秦畫晴還瞪大眼睛傻看著他,不禁微微一笑,問:“還在與我置氣?”

秦畫晴看他露出熟悉的笑容,這才捂著胸口,確定,肯定,面前的人是魏正則。

他來了……

他竟然從渭州來了!

秦畫晴上前兩步,不可置信的開口:“你……你怎會來京城?”

“你說呢?”魏正則微微嘆了口氣,語氣卻是充滿寵溺,“秦良甫遭朝堂針對,你收到信卻遲遲不回,我倒怕你出什麽事了。”

秦畫晴本來還強忍著,可一聽這話,心頭那悶悶的情感再也無法遏制,垂下眼簾,咬著唇瓣,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滴。

她心頭是喜悅的,可說出來的話卻偏偏要刺激魏正則:“我能出什麽事?你不知道京城裏永樂候世子、李敝言他們都想娶我嗎?只要我答應了,他們誰敢不救秦家?何必需要魏大人你眼巴巴趕過來!”

秦畫晴一口氣說完,轉身便要氣沖沖的走掉。

“畫兒。”魏正則一把拉住她纖細的手腕,揉了揉眉心,很是疲憊。他不眠不休從渭州趕來京城,心裏一直在牽掛她,生怕她為了秦家稀裏糊塗亂嫁了人,沒想到這丫頭還真有這想法。

秦畫晴聽他親昵的叫自己名字,頓時那硬邦邦的脾氣就軟了三分。

低眉斂目,卻還是不與他說話。

她沒有甩開魏正則的手。

魏正則淡淡笑了笑,他隨即沈聲道:“你父親的事不必擔心,李大人那邊我已去疏通關節,他與項大人都會幫襯著。倒是鄭海端,他一心想要處置你父親,這次還推出吏部侍郎徐輝,看起來不會善罷甘休。但這事兒不是沒有解決的法子,徐輝當年犯下的過錯不少,我等會兒去趟大理寺,找昔日同僚翻兩本卷宗,再同靖王說個對策,有他與李大人幫忙,這事定能化險為夷。”

他一字字說來倒是輕巧,可秦畫晴明白,必然他煞費不少苦心。

不僅如此,聽他的意思似乎已經跟隨了靖王,這倒是讓秦畫晴很意外。

“還有。”魏正則眸間染了一絲嚴肅,他沈聲道:“我未到述職的時間,私自回京被彈劾可是殺頭的死罪,故此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。”

秦畫晴聞言一怔,擡眼楚楚的看向他:“什麽時候走?”

“後日。”

“這麽急?!”

魏正則輕輕一笑,擡手擦掉她眼下未幹的淚痕,“以後有的是時間。”

他的指腹幹燥而粗糲,觸碰著秦畫晴柔嫩的臉,仿佛觸碰到她心裏去。

秦畫晴抿著唇,問他:“為何你突然改變了主意?”

魏正則眉間染上一絲無奈,他語氣不疾不徐,沈穩從容:“我當初被貶時,便想著任滿辭官。在京城多年得罪的人太多,身處渭州,也有人常來行刺。我無權無勢,自身都難以保全,又如何來保全你?更何況因著你父親,日後想想也覺得頗為難堪。但後來你離開,我才覺得這想法不妥,秦良甫在朝中樹敵太多,他若被害,你便沒了庇護。思來想去,只有我身處廟堂手握重權,才能將你納入羽下,保你無恙。”

“所以……你跟隨靖王?”

“什麽都瞞不過你。”魏正則沒想到她竟然猜到了,“不錯,眼看風雲將起,我也只是擇木而棲。”

秦畫晴眨了眨淚眼:“為了什麽?”

魏正則伸手將她的一縷碎發別在耳邊,淡淡道:“為了大元朝社稷江山,黎民百姓,更為了你。”

秦畫晴忍不住鼻尖酸澀,眼底也忍不住淚,瞬間模糊了雙眼。

可想到魏正則方才說的話,她忍不住破涕為笑,咬著唇瓣撲入魏正則溫暖的懷抱,環著他的腰,將鼻涕眼淚糊他一身。

她紅著臉道:“我不管你做什麽決定,反正這輩子跟定你了。”

秦畫晴將他抱緊了些,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書卷香氣,只覺得滿心甜蜜要溢出來。她知道他會跟著靖王,也知道他會功成名就,不管那是多少年後的事情,她都願意等下去。

魏正則擡起手臂,半晌才落在她柔順的發間。

低聲嘆道:“畫兒,我怕你後悔。”

秦畫晴擡起頭,看魏正則一身風塵仆仆,下頜青青的胡茬襯的他愈發滄桑,伸手摸了摸他臉龐:“為什麽要後悔?”

她滿心滿意的喜歡他,他也為了他不辭辛勞的奔波,對她好到了骨子裏。

只要能在一起,她無論如何也不後悔。

魏正則知道她喜歡他,可沒想到她會如此喜歡。

這次不顧周圍人勸阻,沖動來到京城,竟是像個熱戀中的少年郎。有時候他也覺得荒唐,可當懷中的女子親昵的摟著他,他便滿心歡喜無處發洩,不覺得這沖動莽撞有什麽不妥。

秦畫晴見他腰間還掛著她送的荷包,不禁彎起嘴角:“這荷包有些舊了,我再給你做幾個更好看的。”

她撥弄著荷包上的流蘇,下一秒手便被他溫暖包入掌心。

秦畫晴抿著唇,微微紅了臉。

魏正則笑道:“好。”

兩人靜靜依偎在亭中,共賞荷塘上春雨飄飄灑灑,雨絲如酒,清風沈醉。

六十章 親親

秦畫晴雖然想和魏正則多說一會兒話,可知道他此次前來是為了正事,於是只能依依不舍與他分別。

“我去哪兒找你?”

魏正則沈聲道:“城東迎風客棧天字一號。但我今夜應會晚歸,你不用等我。”

秦畫晴點頭,可對他的交代半個字沒聽進去。

她只知道,他處理完秦府的時候,後天便要急急忙忙的回渭州,這一下不知多久才能見著。所以她要想盡辦法與他多多待在一起,想他的時候便回憶一些,緩解相思之苦。

秦畫晴目送魏正則驅馬離開 ,又在原地立了一會兒,這才撐傘去找錦玉。

錦玉方才便已經見到了魏正則,還是她給魏正則指的路,這會兒看秦畫晴眼睛紅紅,神色卻是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欣喜,便知道這事兒成了。

她扶著秦畫晴上馬車,笑瞇瞇道:“小姐可見著魏大人了?”

秦畫晴低頭抿唇一笑:“他千裏迢迢來京城,便是為了父親的事情。”

連日來,秦畫晴都是愁眉深鎖,錦玉難得見她展顏一笑。

她也忍不住笑道:“我看魏大人明明是為了小姐。”

秦畫晴“噗嗤”笑出聲,卻不反駁。

錦玉給她又倒了一杯姜茶,說:“奴婢就曉得,憑小姐你的品行才貌,魏大人怎可能不心悅你。那日他拒絕你,應該事出有因。”

秦畫晴點了點頭:“不愉快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,至少現在我們在一起,以後也會在一起。”她說到此處便忍不住莞爾。

錦玉見她模樣,松了口氣。

果然解鈴還須系鈴人,眼看著自家小姐憂憂郁郁這麽長一段時間,魏大人一來,她整個人都恢覆過來了。事實也的確如此,秦畫晴郁結的心在見到魏正則的一瞬間已經完全煙消雲散,她不記得此前的爭吵,也不記得此前的埋怨,有的只是滿心滿意的歡喜。

仿佛有了主心骨,秦畫晴相信他,秦府此次一定會度過難關。

她回秦府第一件事,便是告訴張氏、秦獲靈,讓他們不要擔憂,說長平公主會妥善處理。張氏一聽這話,長期緊繃的心總算釋然,秦畫晴忙讓春茜扶著她回房好好休息,至於秦獲靈,躊躇片刻,才跑來對秦畫晴說:“阿姐,那、那你下次見到她,好好給她道謝。”

“你可以去親自道謝,我想長平應該會很開心。”

秦獲靈難得紅了臉,擺了擺手扭頭便跑。

秦畫晴微微一笑,捧著紅糖姜茶小口喝完,見日頭還早,便和衣躺在榻上休息。

但一閉眼,就想到方才涼亭裏發生的一幕幕,似真似幻仿佛是自己在做夢一樣。魏正則喜歡她,他願意為她付出很多很多,沒有什麽比喜歡一個人而對方也喜歡自己的感覺更好了,每每想起,秦畫晴便忍不住捂著被子咯咯笑。

錦玉在屋檐下與黃蕊幾個丫頭閑聊,黃蕊聽到笑聲,不禁疑惑道:“小姐今兒怎如此開心?”

錦玉低頭一笑:“或許是見過了長平公主吧。”

夜幕四合,秦畫晴也睡足了。

外間的淅淅瀝瀝的雨方停,秦畫晴便換了一身桃紅的皺紗撒花裙,外罩同色的褙子,攬鏡自照,可比白日裏還要明艷三分。

她匆匆用了飯,便準備出府去迎風客棧,錦玉忙道:“小姐,你跑動跑西也不怕身子重。”

秦畫晴身體雖然不舒服,可耐不住她想見魏正則的心,她擺了擺手:“無礙,你且在府裏等著我,萬一母親弟弟來了,就說我已經睡下。”

錦玉無奈,但她也知道秦畫晴如今情到濃時,不會聽勸。

天色剛剛暗下,秦畫晴便從後門上了雇的轎子,待來到迎風客棧,一打聽才知道魏正則還沒有回來。

她有些失落,便給了一吊錢,讓小二引她去一號房等著。

客棧的陳設十分簡單,秦畫晴捧著熱茶,坐在桌邊,數著更漏聲。也不知等了多久,覺得眼皮子有些沈重,秦畫晴便趴在桌上睡了過去。

魏正則處理完手頭的事情,剛推開房門,便聽到裏面傳來淺淺的呼吸。

他不自覺放慢步子,走到秦畫晴身邊,看著她燭火下明麗的臉,不禁心頭一動。

魏正則轉身從屏風上取下外袍,給她輕輕披在背上,便坐在桌旁,目光柔和的凝視著她的睡顏。

他自認無特別出眾的地方,不知怎麽就備受這個小姑娘青睞。

知道她喜歡自己,說不高興是假,他當時拒絕她的時候,心頭仿佛被刀剜了一塊,滴滴落血。在聽聞秦良甫落難,他第一時間想得便是她怎麽辦。他寄去的信,她不回,於是整個人都亂了,再也按捺不住,馬不停蹄的趕來京城,就為了看她一眼,知道她安好,他便放心。

本就是兩心相悅,如今順理成章表明心跡,也沒什麽不好。

思及此,魏正則淡淡一笑,擡手繞著她一縷長發。

秦畫晴覺得耳邊癢癢的,她下意識伸手去抓,卻抓到了一根手指,楞了下便睜開雙眸。

溫暖的燭火旁是魏正則帶著笑意的臉。

秦畫晴拉著他手,揉了揉太陽穴,聲音帶著才睡醒的一絲慵懶:“唔,什麽時辰了?”

“戌時三刻。”

秦畫晴趴在桌子上,上身都睡麻了,她身子微微一晃,險些栽在地上,幸好魏正則眼疾手快,一把將她撈進了懷裏。

兩人身子一僵,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。

或許房中氣氛太暧昧,魏正則正要將秦畫晴推開,可女子反而放松下來,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胸膛上。

秦畫晴臉紅紅的,一顆心也如小鹿亂撞。

她拉著魏正則衣袖,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男子外袍,低笑問:“那你什麽時候進來的?”

魏正則答道:“半柱香之前。”

秦畫晴這會兒徹底清醒了,敏感的嗅到魏正則身上沾染了一絲酒氣,她蹙眉道:“你喝酒了?”

“嗯,應酬。”魏正則點點頭,“與大理寺少卿小酌了兩杯,他那人偏愛飲酒,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。”

畢竟是找人辦事,陪著飲酒兩杯也在情理之中。

那少卿是他當年一手提拔上來的,為人很念舊情,絕不會將他來京的事情說出來。而關於吏部侍郎徐輝的卷宗,還要多虧了他幫忙。

魏正則簡單解釋了幾句,看秦畫晴還皺著柳眉,以為她不喜歡自己飲酒,便道:“莫生氣了,以後我不沾酒便是。”

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秦畫晴不是胡攪蠻纏的人,應酬飲酒在所難免,這道理她還是明白的。

半晌,她才咬唇問:“那……那喝酒的時候,你有沒有找了歌姬助興?”

像秦良甫以前與官僚在酒樓飲宴,免不得叫一幫子鶯鶯燕燕,彈琵琶唱小曲兒,秦畫晴幼時也見過幾次。她想到魏正則若也左擁右抱,一顆心就差些炸掉。

魏正則還以為她在生什麽氣,一聽這話便忍不住輕笑:“竟是個小醋壇子。”

“我給你說正經的呢!”秦畫晴撥開他手掌,氣鼓鼓的。

魏正則失笑:“放心,只有我和少卿兩人。”末了,他又握著秦畫晴的手,一字字道:“我既答應過你,便不相負。記得你曾說過,這輩子別無所求,但求一生一世一雙人,旁的魏某也許不能保證,但偏偏這一件,絕對能夠做到。”

他語氣很平常,可秦畫晴卻聽進了心,感動極了。

她擡起濕漉漉的眼,握拳輕輕捶了他肩膀一下,抿唇道:“我就問了一句,你哪兒來這麽多長篇大論。”

魏正則包住她的拳頭,笑道:“終歸要讓你安心。”

秦畫晴低頭,勾起唇角輕輕漾開一抹笑。

她一直都很安心。

“那我父親的事情……”

魏正則揉了揉眉心:“已經妥當了。說起來這次多虧靖王,為了保全秦良甫動用了暗中部下,估計有兩個已經暴露傳入了鄭海端耳中。”他語氣一頓,食指輕叩著桌面,“靖王倒值得輔佐。”

秦畫晴握住他手,臉頰貼在他寬厚的掌心,擡眼道:“別人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父親無虞都多虧了你。”

兩次。

秦府兩次遭難都多虧了他。

秦畫晴突然有種奇怪的想法,好像她一直在“色誘”魏正則,然後讓他幫著辦這辦那,事情辦妥了,他也就成了她的……當真色利雙收。

魏正則見她紅著臉,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轉,不由好笑:“你在想什麽?”

秦畫晴生怕被他看穿心思,將頭埋進他懷裏,語氣俏皮極了:“你猜呀。”

“猜中有何好處?”魏正則挑眉。

“猜中再說。”

魏正則想了想,於是附耳在秦畫晴耳邊輕輕說了幾句,秦畫晴登時臉色大紅,眼睛亮晶晶的,又羞又窘。

她張著櫻紅的嘴,頗為懊惱:“這你也能猜出來。”

魏正則笑而不語。

暖暖的燭光中,他的眼深沈透著絲睿智,微微勾起的唇角更顯得溫文儒雅。

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。

秦畫晴心輕輕一顫,也不知著了什麽魔,她擡手捧起他的臉,霞飛滿面,囁嚅道:“文霄……我,我……”

魏正則身子僵了僵,眸光隨著飄搖的燭火明明滅滅。

秦畫晴打定主意,鼓足勇氣,閉上眼道:“我想親你。”

六一章 露餡

秦畫晴覺得自己在遇見魏正則以後,什麽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全都拋在了腦後。

連這般羞人的要求都能提出來,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。

可是她喜歡他到骨子裏,她想與他做歡喜的事。

越多越好。

秦畫晴閉著眼,半晌也沒有聽到魏正則的聲音,她抖了抖纖長卷翹的睫毛,睜開眼,目光不敢看他神色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覺得我……我太輕浮了。”

魏正則心下甘甜,連帶著身上也有些燥熱起來。

他握著秦畫晴的白皙的手,低聲道:“並未如此覺得。”

“是、是麽?”

秦畫晴小心翼翼的擡起眼,眸中漆黑的瞳仁倒映出魏正則儒雅的面容。然而他的臉越來越近,當灼熱的氣息靠近秦畫晴鼻尖,她連忙閉上了眼。

後腦被魏正則的手穿過發絲,輕輕拖住,下一刻唇上便落下柔軟的觸感。

或許是氣氛太過暧昧,魏正則本來該拒絕秦畫晴的要求,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。他也想親親她,親親她這張經常發笑的唇。

如他所想的一樣,果然又甜又軟。

魏正則不想讓秦畫晴覺得自己太孟浪,淺嘗輒止。

他正要離開她的唇,秦畫晴卻忽然環繞住他的脖頸,身子也貼緊了些。她呼吸急促,羞紅著臉,張開櫻唇輕輕含住他的唇瓣,舌尖觸碰,深深親吻。魏正則身子猛然一僵,隨即也閉上眼,迎合她的吻,麻麻的觸電感從唇瓣傳了過來,似乎要糾纏到地老天荒。

也不知吻了多久,到底是魏正則自制力強些,他是個男人,明白情到深處會發生什麽。

忍住身體微妙的變化,他將唇挪到秦畫晴耳畔,吻了吻她的側臉。

“畫兒……”

聲音竟是格外沙啞低沈。

秦畫晴睜開水蒙蒙的眼,眼波流轉。她櫻紅的唇此時被研磨成深粉色,看起來飽滿欲滴,誘人極了。

魏正則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,想讓秦畫晴從她懷抱裏下來,可秦畫晴卻黏在他身上,將他抱的更緊:“文霄,我等你娶我。”

“一定。”

除了她,他心裏也裝不下別人了。

魏正則看著她嬌美的面容,嘆了嘆氣,擡手整理她淩亂的發絲,心想著,世間怎會有如此勾人的女子。

不動聲色勾走他的心,勾走他的魂,這會兒還差些勾走他的身。

魏正則清咳一聲,溫言道:“畫兒,你先下來。”

她壓在他身上,實在不妥。

秦畫晴又不是沒有經歷過情事的懵懂少女,雖然上一世的記憶已經模糊,但該明白她都明白。

她知道自己這樣是在故意撩撥他,可看魏正則隱忍的表情,她卻起了戲弄的心思。

秦畫晴摟著他脖頸,剛扭了扭身子,就聽魏正則喉間發出一聲低哼,這一聲帶著情欲充滿磁性,秦畫晴竟忍不住小腹一緊,隨即便覺身下一股熱流湧出。

她臉色瞬間白了,從魏正則刷的跳下來,定睛一看,臉色瞬間又白轉綠再轉紅,真真精彩極了。

魏正則敏銳的嗅到血腥氣,低頭一看,便見暗色的袍衫上沾染了一片濕潤,他擡手一抹,竟是溫熱的血跡。

“不、不要碰……臟得很!”

秦畫晴這會兒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,明明想戲弄魏正則,卻把自己繞了進去,還如此尷尬!她羞憤欲死,轉身躲在屏風後面,急得跺腳。

她這般行為魏正則如何還不明白,想來是他的小醋壇子今日來了月事。

看著指尖淡淡的血跡,魏正則啞然片刻,發出一聲輕笑。

秦畫晴躲在屏風後,摸了摸裙擺,果然屁股後面也濕了一大片。她正氣惱羞窘,就聽外面的魏正則道:“你在床上躺著,我去給你買身衣衫來。”

秦畫晴聞言,連忙道:“不用了!”

鬧這麽一出她今日算是沒臉了,她只得道:“時候也不早了,我、我快些回府便是。”

魏正則雖然不舍與她分開,可一看天色,都快亥時了,於是點點頭:“好,我送你。”

迎風客棧離秦府不遠,慢慢走也不需幾刻鐘。

魏正則扶著秦畫晴下樓,看她咬著唇蒼白著臉,想起看過的書上曾說,女子來月事這幾日身體不適,不宜走動沾染冷寒。而今日才下了雨,秦畫晴又累了一天,他不禁擔憂問道:“畫兒,你……痛不痛?”

秦畫晴臉“騰”的紅了,細聲細氣道:“……習慣就好。”

魏正則見她柔柔弱弱的,忍不住心疼。嘆了嘆氣,彎下腰說:“來,我背你回去。”

“背我?”秦畫晴楞了楞:“背得動嗎?”

魏正則笑著看她一眼:“試試。”

外面天色漆黑,只有隱隱約約的燈光照亮街道。秦畫晴抿了抿唇,倒也不客氣,跳上他寬厚的背,親昵的攀上他脖子。

魏正則摟著她纖細的腿,只覺得這丫頭輕的沒有一點兒重量。

他順著墻根,邊走邊道:“下次我回京,你可得吃胖些。”

秦畫晴手腕搭在她喉結上,他一說話便傳來酥酥麻麻的感覺。

她吃吃發笑,說:“我長胖了你不要我怎麽辦?通政司使魯大人那個女兒,現在兩百多斤了,前不久那魯大人招婿,不論身份年紀,結果一個都沒招到。原來與魯家大小姐訂了娃娃親的,也都急匆匆退婚了。”

魏正則也不由低笑道:“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,我都不會退婚。”

秦畫晴臉龐靠在他背上,眸光柔和:“你都沒來提親,何來退婚之說。”

“我盡快。”

魏正則神色暗了暗,他不敢保證確切的時間,甚至不敢保證這場博弈裏誰勝誰負。自古成王敗寇,一切都是未知數。

然而這話他萬萬不會在秦畫晴面前提起。

秦畫晴聽見這話,心中甜蜜,抱緊他的脖子,柔聲道:“不著急,無論多少年我都能等下去。哪怕你七老八十再來娶我,我也等得。”

只要……

只要他會娶她。

魏正則想揉揉她發頂,可雙手騰不開,只得滿眼含笑道:“放心,我不會讓你太久。”

他今年三十,整整大了秦畫晴一半年歲。不說七老八十,就算四十娶她,也有些晚了。但這事的確急不得,如何謀劃,得容他好好計策。

————

秦畫晴與魏正則你儂我儂,錦玉這邊卻是急的滿頭包。

她家小姐才走沒多久,秦獲靈便帶著李敝言來府中,看樣子似乎遇見了什麽高興事,非要找秦畫晴說道說道。

“少爺,小姐今日身子不適,已經睡下了。”

錦玉硬著頭皮站在房門前。

秦獲靈皺了皺眉:“阿姐今日睡的也太早了。她身子不適,可是感染了風寒?”

錦玉幹笑道:“小毛病,不礙事,休息一晚便好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…”秦獲靈卻躊躇不肯走,他看了眼李敝言,“我這兒有個天大的好消息,關於父親的,必須要說給阿姐聽。錦玉,你去問問阿姐願不願意聽。”

錦玉點點頭,裝模作樣的進屋,看著床上紗幔後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,欲哭無淚。

李敝言眼巴巴的看著房門,拳頭握緊又松開,松開又握緊。

秦獲靈看他樣子,忍不住笑道:“你放心,我阿姐肯定能明白你一片苦心。”

雖然她阿姐有心上人,可錦玉說那是個沒緣分的,有句話怎說來著,花堪折時堪須折,莫待無花空折枝,滿目山河空念遠,不如憐取眼前人。

依秦獲靈看,李敝言就是那萬中無一的“眼前人”。

兩人幹等著也無聊,便坐在海棠樹下的石桌旁,喚來丫鬟掌燈,院子裏頓時明亮起來。

錦玉在屋子裏磨蹭了半晌,才走出門道:“小姐說她身子乏得很,要再睡會兒。”

秦獲靈倒是個機靈的,看著錦玉今天有些奇怪,忍不住問:“阿姐到底怎麽了?關於父親的事情,她不可能不聽啊。”

他知道秦畫晴今天身子不適,可為了父親不也掙紮去了長平公主那兒麽,他這會兒帶來好消息,明明就在門外,秦畫晴怎麽不肯出來?這其中定有貓膩。

秦獲靈起身,狐疑的看了眼錦玉,大聲喊道:“阿姐!阿姐——”

“啊,是我糊塗了,原來是有關老爺的事情,那我再去問問小姐!”

錦玉生怕露餡,轉身又趕緊進了屋。

她握著手焦急的搓了搓,過了好一兒,才想了個破借口說:“少爺,小姐她已經洗漱了,李公子在這兒出來會見到底有些不妥。所以……所以容她打扮打扮,以免失禮。不過這女子家梳洗打扮時間太久,要不少爺和李公子先回,明日再來詳談?”

“不礙事的。”李敝言連忙擺手。

秦獲靈倒是理解他姐,拉過李敝言,眨了眨眼:“李兄,有句話怎麽說來著,女為悅己者容。”

李敝言醍醐灌頂,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,對錦玉說:“勞煩你轉告秦姑娘,慢慢來。”

“是了,我與李兄便在此下棋等她。”

秦獲靈忙讓身邊小廝取來棋盤,放在石桌上,又燃了兩根蠟燭,與李敝言對弈。

錦玉見得,差些暈厥過去。

尷尬著臉色,朝二人拜了拜,轉身進屋,背靠著緊閉的房門,不知是該哭該笑。

小姐可快些回來吧,她一個人忽悠不來啊!

六二章 良緣

秦獲靈的棋藝一般,一個時辰不到便連輸了三局。

當又輸了一局後,他將棋子嘩啦啦一推,擺手道:“不來了不來了,李兄棋藝太高超,我殺不過你。”

李敝言笑了笑:“我也只是跟老師學了點兒皮毛。”

秦獲靈“唉”了一聲,愁眉苦臉道:“以後我若能見到嘉石居士,定要向他學習討教。”

兩人說著話,覺得等了這麽久秦畫晴還沒有出現,秦獲靈不禁問錦玉:“阿姐怎麽還不出來?”

錦玉臉色一白,支支吾吾道:“奴婢再去催催。”

李敝言正在撿拾棋子,沒有看到錦玉的表情,而秦獲靈卻是瞧了個真切,頓時有了個大膽猜測,神色不禁微微一變。

錦玉轉身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轉了一圈,隨即硬著頭皮對秦獲靈李敝言道:“小姐估計太累了,她……她方才竟又睡著了。”

李敝言正要開口,一旁的秦獲靈忽然道:“是了,阿姐今天起太早,估計真的累著了。她這麽長一段時間沒休息好,今晚也不要打擾她了。”秦獲靈轉身看著李敝言,“李兄,今晚勞煩你白跑一趟,只是我阿姐她……”

“我明白。”李敝言雖然心中遺憾,可想著來日方長,便也不再久留。

秦獲靈將李敝言送出府,笑臉轉眼隱沒。

他轉身看向錦玉,板著臉道:“阿姐到底去哪兒了?”

錦玉身子一抖,嘆了嘆氣:“奴婢不好說,估計小姐快回了,少爺在院子裏坐坐,屆時自己問吧。”

***

夜晚的風吹散烏雲,露出新月光輝。

泠泠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長,投在青墻之上。

魏正則希望這段路再遠一些,容他走的再慢,還是來到了秦府的後門。

“下來吧。”

秦畫晴摟著他脖子,不滿的哼哼。

魏正則不由好笑,“這裏人多眼雜,被發現就不好了。”

秦畫晴有些郁悶,要不是她裙子上還沾著癸水,定然是不肯與魏正則分開的。但她也知道魏正則私自入京是大大的不妥,為了他安全,她也不敢任性。

她從魏正則背上滑下來,手卻是緊緊拉著他手,擡起眼道:“明日你又要去哪裏?”

“靖王找我商談一些事,估計入夜才能回。”

秦畫晴還以為能和他多相處一段時間,沒想到他來的短暫,與她相處的時間更是短暫。

她眨眨眼:“那我還在客棧等你。”

魏正則柔聲責她:“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,總與我獨處一室怎行,萬一……”

“我不管!”秦畫晴撲入他懷裏,抱著他的腰撒嬌,“左右我也不會嫁給旁人,除非你不要我了。”

魏正則無可奈何,啞然失笑。

他伸手撫了撫她的光滑的長發,低聲道:“罷了,你且看著辦吧。”

秦畫晴就知道他會縱容她,埋在他胸膛的臉滿是笑意。

“你早些回府,好好休息。”

魏正則拍了拍她的後背。

秦畫晴點點頭,她也的確該回去換衣服了。

她擡起眼眸,朝他眨了眨,眸光泠瑩而璀璨:“明日我再來找你。”

魏正則頷首:“好。”

秦畫晴打開後門,走了兩步,回頭一看,魏正則還站在原地。

夜色下,他一身暗色的袍子,衣角隨風輕輕淺淺的飄動,那雙溫潤儒雅的眼卻亮得驚人。

秦畫晴心下怦然,咬了咬唇,扭頭奔過去撲進他懷裏。

魏正則舉著手臂,無可奈何的笑了笑,喚道:“畫兒……”

秦畫晴不等他說完,踮起腳尖便吻了吻他的唇角,輕輕的像蝴蝶掠過水面,在兩人心中蕩開一圈圈縠紋。

她抿了抿唇,羞澀至極:“你早些休息。”

魏正則笑著點頭。

秦畫晴看他一眼,隨即轉身,依依不舍的關上門。

清冷的長街,瑩白的月色。

看著緊閉的大門,魏正則忍不住擡手撫了撫唇角,就連指尖也沾染了她甜膩的氣息。

————

李敝言沒有見到秦畫晴,步履緩慢的離開秦府,心中始終有些惆悵。

他很聰明,也知道秦畫晴從頭至尾都沒有對他動心過,可他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孤高卻不肯低頭。

至少近二十年來,秦畫晴是第一個他喜歡的女子。

李敝言正想著心事,就聽不遠處傳來些微響動,他下意識的看過去,便見秦府的後門外,一男一女正緊緊相擁。剛好烏雲遮蔽了弦月,那又是街角的陰暗處,李敝言看不真切他們的穿著和長相。

只是晃眼一瞧,那女子身形酷似秦畫晴,而那男子……卻像極了他的老師。

李敝言揉了揉眼,正要跟過去仔細看看,就見女子關上門,那男子也朝相反的方向大步離去,眨眼便消失在拐角處。

李敝言暗道自己多心了,老師和秦畫晴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,怎麽也不會是他們。

他敲了敲額頭,心道,老師身處渭州,沒有聖旨是不會進京的,而秦畫晴溫婉自持,絕不會做這等幽會的事情,估計那女子是秦府的丫頭,在這裏私會情郎,只是那兩人身量與他老師和秦畫晴相似罷了。

後宅丫鬟私會情郎不是什麽稀奇事兒,他們李府也經常發生。

所以這件事沒有在李敝言心頭留下印象。

再說秦畫晴偷偷摸摸的溜回家,摸到自己的院子,提著裙擺輕手輕腳的穿過垂花門,低聲道:“錦玉?錦玉?”

還沒等錦玉搭腔,拐角突然鉆出來一個身影,攔住秦畫晴去路。

秦畫晴嚇了一跳,差些驚叫出聲,才看清面前的不速之客乃秦獲靈。

“你半夜不睡覺,鬼鬼祟祟的來我院子幹什麽?”秦畫晴撫了撫胸口。

秦獲靈將手中的風燈一扔,蹙眉道:“阿姐,這句話該是我來問罷?你一早出府到底去了哪兒?”

錦玉和幾個丫頭垂首站在廡廊下,看樣子已經被秦獲靈拷問了一番。

自家的丫頭秦畫晴當然明白口風嚴謹,絕不會亂說話。聽秦獲靈的意思,他只知道自己離開了秦府,並不知道她私會了什麽人,去了什麽地方。

秦畫晴眼珠子一轉便安下心來。

她淡淡道:“你作為弟弟反倒管起我事來了,愈發沒了規矩。”

秦獲靈何曾聽她說過這話,頓時臉色清清白白,傻站著看她。

“阿姐,你……”

“我的事你不用操心,倒是關於父親我有話要說。”秦畫晴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,“應該不出三日父親這事兒就會有結果,但卻不是壞消息。李大人與項大人會與鄭海端周旋,順便威脅徐輝,無論如何也會保全秦家。”

秦獲靈今日與李敝言想說的也是這事兒,卻沒想到秦畫晴也知道。

他瞪大眼睛,抓著秦畫晴雙臂:“阿姐,這消息你從哪裏聽來的?”竟比李敝言對他說的還要詳細,就好像是她全權參與了一般。

秦畫晴笑了笑:“現在我還不能說,等以後你就知道了。”

以後,等他成了獲靈的姐夫,便沒了顧慮。

思及此,秦畫晴忍不住抿唇一笑,卻讓旁邊的秦獲靈看呆了眼。

這麽多日,不對,這麽多年,他何曾見到秦畫晴露出如此羞澀的笑,簡直是開天辟地頭一遭。

秦畫晴也不與他解釋,讓他早些回去休息,便吩咐錦玉打水伺候梳洗。

浴桶裏泡著花瓣,秦畫晴縮在溫暖的熱水裏,撥弄著水花,想到今日的事情,便忍不住的微笑。

錦玉蹲在木桶後,用軟軟的錦帕給她搓背,嘆氣道:“小姐,你下次可不許偷偷出去了,少爺今日盤問起來,奴婢都不知道編什麽謊。”

秦畫晴柳眉微蹙,神色郁郁:“他後日便要離開,我不多陪陪他怎麽行?”

錦玉知道她口中的“他”是指誰,無奈道:“可萬一明日少爺又來問,奴婢該怎麽回答?”

“你直接說我不在便是。”

秦畫晴苦笑,“不是我不想告訴他,只是文霄現在身份特殊,這件事知道人越少越好。獲靈雖然不會亂說,就怕以後我要行其他事的時候,他忍不住告訴了父親母親,那便有些棘手了。”

她要和魏正則在一起,每一步都需要好好謀劃。

不到最終成功的那日,他們只能將這段戀情藏起來。

錦玉一聽這話,呆了呆:“日後小姐還要行什麽事?”

秦畫晴也打算隱瞞,她王身上澆了一瓢溫水,含笑道:“我此生非他不嫁,但他要來提親還有段時間。這段時間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短,就怕父親母親趁機給我謀劃婚事,所以我得想法子阻止他們給我說親的念頭。”

錦玉呆楞楞問:“小姐你打算怎麽辦?”

“還沒想好。”秦畫晴瞇了瞇眼,“不過總會找到辦法。”

錦玉知道秦畫晴的打算不會輕易改變,她一個做奴婢的無法幹涉太多。

好在如今苦盡甘來,秦畫晴與魏大人走在一起,終於不會郁郁寡歡,而且聽她言談間的意思,秦府這場危機也能順利化解。不用想也知道,其中少不了魏大人出力。

錦玉想到魏正則的樣子,再看看面前眸光含春的小姐,竟覺得兩人越來越相配,即便年歲相差太多,也未嘗不是一段良緣。

六三章 謀議

城外別院。

靜室門窗緊閉,落針可聞。

半晌,靖王朱寧應滿臉怒容,忍不住拂落桌上茶杯,“啪”的一聲摔的四分五裂。

墻邊站著的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低眉斂目不發一語。

魏正則跟著王府隨從,繞過兩轉回廊,便來到靜室門前。那隨從敲了敲房門,低聲道:“啟稟王爺,魏大人至。”

朱寧應冷硬的神色這才好了些,沈聲道:“進來。”

房門吱呀打開,魏正則跨步而入,敏銳的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。

他朝朱寧應拜禮,趁機環視了屋中眾人,竟都是大有來頭的。

左邊穿灰色圓領衫老者五十上下,乃老將薛饒,早在聖軒帝登基之時就已經是軍中驍將,後來一直負責河西邊關防禦。薛饒旁邊站著一名皮膚黝黑的大漢,乃新任朔方節度使方子明。右邊腳踏棗色馬靴的中年人名叫曹瑞,是一直跟隨靖王的隴右鄯州都督,另外一個乃李讚的手下,侍禦史錢如諱。

這也不難理解,楚王重文臣,靖王多年四處為大元征戰,熟識大多為邊關武將。而此次聖軒帝病危,免不得邊關將士請旨回來瞧瞧,到也在情理之中。

魏正則朝幾人見禮,那幾人倒也客客氣氣作揖。

朱寧應擺了擺手,道:“都是自己人,不必多做虛禮。鄭海端黨羽眾多,有些早已滲入宮禁,本王也是無奈,才在這靜室召見諸位。此處乃本王別院禁地,絕不會有人靠近。如今大事未成,還需再忍耐些時日,委屈諸位了。”說罷,竟然躬身一禮。

在場眾人哪敢接受,都側身閃到一旁趨避。

薛饒道:“王爺這是哪裏話,這算得了甚,我倒覺得人多屋裏暖和。”

他這番話不禁將眾人逗笑了,朱寧應也露出一絲笑容,但隨即他又嘆了嘆氣,看向魏正則,道:“魏大人,你可知今日父皇傳本王與楚王入宮說了什麽?”

魏正則道:“但聞其詳。”

朱寧應冷哼一聲,想起今日的事情還有些生氣。

他怫然不悅:“父皇先是敲打了我二人一番,末了將本王留下,說那國師丹青子夜觀天象,楚王身上紫薇星動,乃鞏固大元朝江山不二人選。父皇如今已被那妖道迷失了心智,誰說的話也抵不過妖道半句,哪怕妖道所言如此大逆不道,他都欣然聽著。丹青子明擺著是鄭海端不知從哪兒找來的神棍,有這樣一個人待在父皇身邊,本王寢食難安。”

其實朱寧應還隱瞞了一件事,今日入宮那丹青子絲毫不將他放在眼中,雖然知道他背後有人授意,可到底惹得心頭不快。

侍禦史錢如諱也捋須道:“不錯,李大人也說過,這丹青子乃一大禍害,若想成事,必先將他除去。”

方子明憋著一張紫堂大臉,悶聲悶氣道:“王爺,不如讓末將入夜潛入國師府,將他人頭割下來以解你心頭之恨!”

朱寧應“唉”了一聲,擡手制止他:“且不說國師府重兵把守,他正得父皇寵,如今父皇龍體病危轉安多虧他煉制的丹藥,若不明不白死了,父皇定會追究。若為了一個小小丹青子打亂計劃,一子落錯,滿盤皆輸,那就大大不值了。”

曹瑞這時看向一身青衫的魏正則,並不覺得這個文縐縐的謀臣有什麽作用。他一直聽靖王念叨此人,今日見得,也不過如此嘛。

他朝魏正則挑眉,語氣頗冷的問:“魏大人可有高見?”

大元朝歷來文武不合,文臣嫌棄武將有勇無謀,武將嫌棄文臣手無縛雞。但魏正則從未有這些偏見,即便別人對他有,如今同在靖王手下,這些都不值得計較。

朱寧應視線落在魏正則身上,明知曹瑞是故意挑刺,可他也不開口,等著魏正則出謀劃策。

畢竟朱寧應這次幫了秦府大忙,魏正則心想自己也的確該拿出點兒本事作為回報。沈吟片刻,他才緩聲道:“高見算不得,倒是有個法子可以一試。丹青子自詡雲游四方結交了無數神仙朋友,聖上深信不疑,每月都會前往丹青觀參拜。我等決不能忤逆聖上,反將丹青子吹捧上天,坐實他神通廣大,屆時再如此這般……”

他說完,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曹瑞更是一拍大腿,撫掌大笑:“妙哉,這法子有趣!有趣!”

朱寧應看向魏正則的眼神多了兩分欣賞,心下暗暗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。

魏正則謙虛道:“事情變故尚多,這也不是萬全之策,若不能成,還望王爺海涵。”

“魏大人放心。”

朱寧應語氣一頓,又道:“聽探子帶來的消息,楚王這些日子也大不安分,前不久還偷偷密會了淮南節度使,父皇一病危,鄭海端與盧思煥這些人都坐不住了。如今大元九大節度使,各屯府兵廂兵七十萬。方才與幾位將士商議,平盧河西朔方的兵鎮守邊關,都動不得,而淮南劍南範陽三地都是鄭海端手下,即便兵部詹紹奇是本王的暗樁,可要調遣虎符也不是一件容易事。”

方子明道:“若王爺需要,末將抽兵八萬也不是不可。”

“不必。”朱寧應擺手,“大局為重。”

若突厥趁內亂來犯,靈州失守,那便是數十萬蠻夷大軍直搗長安,內憂雖重,外患卻不可忽視。

朱寧應嘆了嘆氣:“若能不死一兵一卒便最好不過。”

魏正則思索片刻,沈聲道:“下官以為,此事唯有智取。淮南節度使與範陽節度使雖說都是鄭海端遠親,但二人素來隔閡,楚王管轄下幾大州府刺史都不曾走動,消息不靈通,我等便可想法在此周旋大做文章。”

“怎講?”

“疑中之疑,比之自內,不自失也。”

薛饒熟讀兵書,立刻明白他的意思,反問道:“魏大人的意思是,用離間計?”

魏正則頷首:“但這事還需從長計議,範陽節度使並不是愚鈍之人,他離京城最近,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稟告給鄭海端,鄭海端此人心機深沈,保不準會先下手,故此還得讓李大人盯緊他,以免節外生枝。”

“魏大人明日便要回渭州?”錢如諱問。

魏正則答道:“不錯。”

朱寧應突然想起一件事,問:“魏大人,本王記得寧州刺史晁冠東與你有些交情?”

魏正則“嗯”了一聲,微微點頭:“晁冠東,許諸,劉清帷,蔣紹,寇雲,秦良甫都是下官同窗,少時皆拜張素為師。”

可這些人之中,除了秦良甫、魏正則入過京師中央,其他幾個要麽遭貶,要麽當了十來年地方胥吏,不甚出眾。

“是了,張大儒只有你們七位門生。”

魏正則看朱寧應態度也猜到他的想法,如今正值用人之際,而憑借自己的關系也許能拉攏一二。

思及此,他立刻拱手道:“王爺有何吩咐。”

朱寧應笑了笑,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,遞給他道:“你離京後不必回渭州,取道關內河東,持此物尋寧州刺史晁冠東。”餘下他也不必說了,想必魏正則已經明白。

魏正則接過玉佩,暗道朱寧應耳目果然了得。

他與晁冠東雖然多年不見沒有聯系,但關系一直要好,當年他尚在大理寺任職的時候,便暗地裏提拔過晁冠東。

現下形勢險峻,晁冠東熟讀兵書,的確是個可造之材。

這些陳年舊事朱寧應都能查出來,那他與秦畫晴的事情,估計也難逃他的耳目。

魏正則想到這點,不禁微微皺了皺眉。

待該商議的都商議完,薛饒幾人便起身告退,魏正則走在最末,卻被朱寧應低聲叫住。

“王爺還有何事?”

朱寧應嘆了口氣,緩步上前,與魏正則並肩:“魏大人可覺得此事本王有幾成勝算?”

鄭海端盤亙在京城數十年,籠絡無數人,兵權也拿在手上不少,楚王雖然明面上是個傀儡,可背後的財力不容小覷。他要將這些人組織成的大樹連根拔起,想想都覺得不確定。

魏正則自然知道他在顧慮什麽,不禁笑道:“十成。”

朱寧應古怪的看他一眼:“魏大人可不是溜須拍馬只說好話的人,如今怎麽也阿諛起來了。”

“下官並無討好王爺的意思。”

他語氣一頓,沈聲解釋,“自古以來,莫不是得民心得天下。王爺宅心仁厚有勇有謀,更重要手握重兵,即便楚王一黨近水樓臺捷足先登,王爺也大不了效仿太宗皇帝。”

“效仿太宗……”朱寧應神色一暗。

像太宗一樣殺死自己十二位親生兄弟?雖然遲早會料到與楚王兵戎相見,可如今只是想一想,仍覺得有些難過。年少時,他與這個二弟也曾親密無間,共睡一榻,上樹抓鳥,下河摸魚。

魏正則看他神色恍惚,忍不住出言詢問:“王爺覺得舜帝是個什麽樣的人?”

朱寧應一怔:“聖人。”

“假若舜帝在浚通水井,塗廩糧倉之時,候沒有躲過父弟暗害的毒手,如何能澤被天下,法施後世?”魏正則目光閃爍,“王爺顧念與楚王情誼,可反之,楚王可會顧念乎?”

朱寧應想想也是,瞬間便硬了心腸:“魏大人所言極是。”

臨近政變,他切不可優柔寡斷婦人之仁。

魏正則見朱寧應心情不差,輕一拂袖,朝他彎腰拱手,正色道:“王爺,下官還有一事相求。”

六四章 辭行

魏正則辭別靖王,天色已暗。

他將兜帽罩住面容,登上馬車,往迎風客棧去。

是夜,客棧外燈火通明。魏正則繞道後門,還沒下馬車,便見秦畫晴穿著深紫色襖裙蹲在後門的臺階上。秦畫晴正托腮盤算著他什麽時候過來,突然聽得馬蹄噠噠,立刻擡頭看去,果不其然撞入一個溫和的眼眸。

“文霄!”

她喜出望外,連忙跳起來,一把拉起魏正則的手,將挎著的食盒遞給他,“我才做的梅花糕,你快嘗嘗。”

魏正則拿著沈甸甸的烘漆食盒,心下一熱,問:“你用過飯沒有?”

“用過了。”秦畫晴回答的十分幹脆。

她才不會說自己其實一整天都沒怎麽吃東西,可能是有情飲水飽,想到他便樂開花,哪裏還會操心自己的飲食。

兩人回到客棧,秦畫晴便說起昨夜自己差些露餡的事情:“沒想到獲靈那小子一直蹲在門口,問我去了哪裏,哼,我才不告訴他。”

甜甜的梅花糕吃進嘴裏,魏正則卻不禁覺得苦澀。

他拍了拍秦畫晴的手背,“委屈你了。”

秦畫晴莫名其妙:“何來委屈一說?”

魏正則反覆斟酌兩遍,才開口道:“現在時局緊張,你與我在一起可能引火燒身,所以不得已不能讓人知道。”說到此處,他從懷裏掏出一枚菱形令牌,遞到秦畫晴手心,“這個是收好,千萬別讓旁人看見。我不在京城,事事不能顧你周全,日後若再遇到危難,便持此令牌去找兵部尚書詹紹奇,或是侍禦史錢如諱,他們都會想法子幫你。”

手中的令牌乃純銅打造,正中一個凸起的“靖”字,九龍暗紋雕刻的十分精致,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東西。

秦畫晴心知他又是求了靖王,眼眶一熱,將令牌緊緊攥在手心,順勢依偎在他懷中。

魏正則見她紅了眼,不禁輕笑:“你自詡是個大姑娘,怎還成天哭鼻子?”

秦畫晴破涕為笑,擡眼看他:“這兩件事又不起沖突。”說著將令牌貼身收好,拿了一塊梅花糕小口小口的吃。

魏正則沒想到看女子吃東西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。

燈下的女子膚光勝雪,烏黑濃密的青絲許簡單的挽在腦後,其餘垂在頸邊,襯得脖頸如天鵝般優美頎長。她櫻唇邊粘著兩粒糕渣也不自覺,容顏尚有些稚嫩,如此看來更是香嬌玉軟。

秦畫晴看著他眨眨眼,不小心便噎住了,臉頰瞬間被憋的通紅。

魏正則忙端來茶杯,秦畫晴就著他手大口大口喝下,這才順氣。

“你看看你,吃東西也不省心。”魏正則輕輕拍著她的背,語氣寵溺極了。

秦畫晴咳了咳,掩飾尷尬,拿起一塊梅花糕餵給他吃,笑著道:“你知道嗎,我以前不愛吃這些糕點的,更不會做梅花糕。但有一次,我去找你,發現你書桌放著一碟,便想著你肯定喜歡,於是拜了個廚子學了好長一段時間呢。”

她一說,魏正則也記起來了。

“去年秋天你來魏府提了盒梅花糕,便是你剛學會的時候?”

秦畫晴沒想到他還記得,連忙點頭:“是呢,怕你覺得不好吃,每一份都是親自嘗過的。”

魏正則撫了撫她的發頂:“你有心了。”

秦畫晴抿嘴一笑:“那你呢,為什麽喜歡吃梅花糕?”

“算不得喜歡。”魏正則說到此處頓了頓,“我母親是江南人,最拿手的便是做糕,後來時常想起她,吃梅花糕的次數也就多了些。”

“這樣啊……”

秦畫晴想到他父母早逝,獨身這麽多年,或許勾起了他的傷心事,於是踟躕著不知如何接話。

“自從我記事開始便與魏家遠親斷了聯系,左右只我當家,徐伯一直在旁幫襯,府中下人都無甚約束。”魏正則話鋒一轉,解頤笑道,“今後你是主母,若想從新給魏府定規矩也不無不可。”

秦畫晴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話中深意,霎時便羞紅了臉:“好端端的,你說這個幹什麽,還……還早著呢。”

魏正則拉著她手,笑了笑:“遲早會有那一天,此乃未雨綢繆。”

秦畫晴低頭莞爾,卻也不反駁了。

魏正則心底是高興的,他甚至有時候也疑惑自己是走什麽運,才能和她在一起。相處久了,習慣了秦畫晴在身邊,再想想以前獨身一人的時候,竟覺得無比孤寂。

他突然想起一件事,輕聲道:“對了,今日與靖王商談之時,得知你母親在京城有許多商鋪?”

秦畫晴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,點了點頭:“不錯。”

“西街巷尾有家糧油店,一半賣米面,一半做茶肆,可是你母親在看管?”

秦畫晴聞言一怔,“怎麽了?”

魏正則擰著劍眉,沈聲道:“靖王此次順便查了下你父親,雖然知道他曾經跟著鄭海端底子不甚幹凈,可貪汙的竟不少。前幾年瀘州水患,朝廷撥去賑災的五百萬兩官銀,他與鄭海端、盧思煥各貪了一百萬,餘下又被地方官員瓜分,百姓所得不過皮毛。滄州大旱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,你父親又參與其中貪墨不少,其中還有許多樁陳年舊事,他行賄戶部、吏部鬻爵,又收受珠寶大戶錢萬光一千金,買通平縣縣令,將錢萬光殺人之罪推脫的一幹二凈,顛倒黑白錯判冤案……”

秦畫晴聽得臉色煞白,她心虛的都不敢去看魏正則一眼。

他如此光明磊落,她身為秦良甫的女兒,劣跡斑斑,竟覺得有些配不上他。

魏正則說了一大通,看她臉色不好,忙安撫的拍了拍她手背:“但這些都不是重點,重點是靖王派去的探子在民間仔細一盤問,大都對你父親誇讚不已。近年他竟開粥棚,用私倉放糧,救濟了不少窮苦百姓,滄州等地的百姓都對他一片愛戴之聲。”

秦畫晴沒想到自己當初做的事情竟然起了作用,她不禁有些想笑。

“你父親的為人我很清楚,他是絕不會暗中做這種事。”魏正則看著她,似乎在等她坦白。

秦畫晴到底也沒有隱瞞他的意思,老實說道:“母親給了我兩件鋪子,便是會仙樓對面的成衣鋪和巷尾的糧油店。當初我便知道父親這樣一條道走到黑肯定不對,但我又勸不了他,只能默默的做點兒小事,希望父親有朝一日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。”

這與魏正則猜想的不差,但是他還是很疑惑。

他道:“你當時才多少歲,竟能想到這些。”

秦畫晴笑了笑:“為了秦家,這些都不值一提。”

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聰明,反倒是覺得自己一直都很笨。可畢竟重活了一世,眼界比上一世開闊不少,眼見著父親往火坑裏跳,她不可能什麽都不做。即便做出的事情很蒼白無力,聊勝於無。

“秦良甫現在還不知道這事?”

秦畫晴搖搖頭:“什麽都沒給父親說,他……他自從被禁足在府裏,身子便越來越差,沒有一點兒起色。”

秦良甫不知道她的用心良苦,不知道魏正則為了秦府奔波,他什麽都不知道。

魏正則“嗯”了一聲,道:“我等會兒給宋太醫修書一封,讓他去秦府給你父親看病。”末了,他又問,“此前我聽人說你那成衣鋪賣得很好,怎這些日子不開了?”

說到這個,秦畫晴便忍不住嘆氣。

“不止成衣鋪沒有開,我連糧油店也關了。”

魏正則蹙眉道:“怎麽回事?”

秦畫晴正愁找不到地方訴苦,於是竹筒倒豆子的將薛文斌的要挾說給他聽,她一方面的確苦惱,另一方面卻想看看魏正則知道後的表情。

她朝魏正則攤了攤手:“你看,京城裏還是有人覬覦我的。我當初便想,要不就為了秦家稀裏糊塗跟了……”話還沒有說完,唇上就被兩指按住。

魏正則陰沈了臉色,冷然道:“今後不管發生什麽,有我在。”

秦畫晴暗自好笑,眼底卻是一片認真:“那你說說,我該怎麽辦?”

“我此前聽說宮裏有位周嬤嬤,擅長蘇繡,針法天下無雙,當今聖上的龍袍全由她一手負責。”魏正則沈聲道,“明日我再去找靖王,讓他帶這位周嬤嬤過來教你。”

秦畫晴知道他有這份心便夠了,笑著靠在他懷裏:“這些小事你不用操心,我其實早都想到了。周嬤嬤在宮中地位不差,如何肯來找我呢,只有我入宮去拜見她。剛好長平公主與我有些交情,入宮不是難事。”

魏正則知道她雖然年歲小,但做事一直都很有主見,聞言,便點了點頭。

只是那薛文斌……

魏正則瞇了瞇眼,眸光閃過一絲深沈。

兩人說著話,不知不覺梆子聲敲過三更。

秦畫晴不想離開他,但得讓他好好休息,畢竟他明天要趕路。

她摟著魏正則脖子,不舍的問:“你明日走陸路還是水路?什麽時候走?”

“陸路。”魏正則答道,“有點事要去趟寧州,午時從東風坡離開。”

“那我過來送你。”

“畫兒……”

“我不管,我定要過來送行。”

魏正則拗不過她,只得摸了摸她的發,悵然一笑。

六五章 降級

秦畫晴回府後,一問錦玉,才知道秦獲靈又守了她一夜。

可秦獲靈在院子裏坐了會兒估計也想通了,沒等秦畫晴回來便唉聲嘆氣的離去。

五月多雨,卯時便聽窗外雨打芭蕉淅淅瀝瀝。

秦畫晴本來就沒有睡著,想著魏正則這一走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,頓時輾轉難眠。

天還未亮,她便喚錦玉來洗漱,穿戴妥當便將這些時日繡的布料撿拾出來,選了幾個素雅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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